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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在中国古代“士农工商”的等级谱系中,作为“士”的官员与处于末等的商人间很难发生什么纠葛。然而到了晚清,商业已经逐步翻了身,商人也开始寻找与官员的合作途径。徽商胡雪岩就是一个极为成功的案例,他很像当年的吕不韦,资助了一个尚在落魄、但注定会大富大贵的人物,结果真的是“奇货可居”,一本万利。
 
  富贵还要险中求
 
  胡雪岩,名光墉,道光三年(1823年)生于安徽绩溪。其父胡鹿泉是乡间颇有名望的一位读书人,种着几亩田,隐居不仕。胡雪岩幼年在私塾读过两年书,再加上家中父亲的教导,算得上是粗通文墨。到了八岁时因生活所迫,胡雪岩只好中断学业,到别人家做了放牛郎。
 
  又过了几年,胡鹿泉去世。十二岁的胡雪岩在家中本是排行老三,但因为之前两个哥哥早夭,使他成了长兄,不得不在父亲身后,担负起赡养寡母和抚育弟弟的重任。胡雪岩在亲戚的介绍下,前往杭州信和钱庄当了一名学徒,从此投身“金融业”。
 
  钱庄大体相当于今天的银行,经营存储借贷业务,但学徒不是职员,而是杂役。胡雪岩在钱庄一方面要学习业务,另一方面还包揽了扫地、打水,乃至倒夜壶的零活儿。少年胡雪岩的聪明很快就显露出来,被掌柜提拔为伙计,成了钱庄的正式员工。
 
  在这时候,胡雪岩与王有龄相识了。王有龄字雪轩,福建侯宫人。他父亲在浙江任上意外身故,一家人被迫滞留杭州。
 
  胡雪岩问王有龄:“君非庸人,胡落魄至此?”王有龄于是一五一十地向这个钱庄伙计讲述了自己的遭遇。胡雪岩又问他现在是否有官职在身,王有龄答道:“曾捐盐课大使,无力入都。”当胡雪岩知道王需要白银五百两做盘缠时,当即说:“吾尝读相人书,君骨法将大贵。吾为东君收某五百金在此,请以畀子,速入都图之。”胡雪岩认定眼前落魄公子的面相注定日后大贵,所以就想擅自把老板的钱拿出来做风险投资。
 
  王有龄一听,这小伙计要挪用公款,当然不能同意:“此非君金而为我用,主者其能置君耶?吾不能以此相累。”胡雪岩不在乎地劝慰说:“子毋然,吾自有说。吾无家只一命,即索去无益于彼,而坐失五百金无着,彼必不为。请放心持去,得意速还,毋相忘也。”这话一副“光脚不怕穿鞋”的架势,胡雪岩知道自己就这一条贱命,即使是丢了钱,老板也终究拿他没办法。最后果如胡雪岩所料,钱庄老板只是让他卷铺盖走人了。
 
  至于拿了胡雪岩资助的王有龄,在入京途中,与时任户部侍郎的故旧何桂清相逢,这位老朋友写了一封书信,将王有龄推荐给了当时的浙江巡抚。王有龄打道回杭州,当上了浙江粮台总办。做了官的王有龄投桃报李,把川资路费连并利息还给了胡雪岩。后者拿着这笔钱开了“阜康钱庄”,空手套白狼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。
 
  关于胡雪岩的发迹,各种史料记载不一。另一种说法是,胡雪岩在钱庄当伙计时,有一个湘军军官上门,说要借两千两银子暂充军饷。掌柜不在,胡雪岩就自作主张地答应了,约定第二天来拿钱。掌柜回来后大怒,二话不说就把这胆大妄为的伙计给赶了出去,但是为了恪守商家信誉,最后还是借款给了那位湘军军官。
 
  没过几天,这军官连本带息地前来还款,特意问:“前慨假我资者,乃一少年,今何不在?”掌柜一时颇为尴尬,只好回答说那伙计生病了。谁知军官出门恰好碰上落魄街头的胡雪岩,问明原委后,满心愧疚,于是把他接到自己的军营。他告诉胡雪岩,自从得了那笔饷银后,士卒们奋勇争先,从太平军那里截获的财物有十万两,愿意拿出来作为胡雪岩开设钱庄的创业资本。其后湘军在各地势如破竹,士兵们掠夺的财物、发下的军饷,都成了胡雪岩吸纳的存款。
 
  胡雪岩的曾孙、大画家胡亚光还有一种说法,他在《安定遗闻》中记述,其曾祖“少式微,不暇攻诗书,学贾于阜康钱肆,肆主于姓无子,爱公勤敏有胆略,颇器重之……即以全肆赠之,数不逾五千金。”也就是说,胡雪岩早年在阜康钱庄做学徒,掌柜膝下无子,因为看重胡雪岩的能力,所以在去世的时候,就把钱庄留给了他。
 
  第一种说法见于陈云笙《慎节斋文存》,被高阳在历史小说《红顶商人胡雪岩》中加以发挥,因而流传最广;第二种说法则是来自于费行简的《近代名人小传》,看上去也相当合理。两种说法固然大相径庭,核心意思却是一致的--胡雪岩有眼光、有胆量、有决断,并最终因他人的知恩图报而挣得了第一桶金。至于第三种说法虽缺少传奇色彩,但能证明胡雪岩经商的天分。
 
  官商互利如何实现
 
  无论胡雪岩如何赚到第一桶金开办阜康钱庄,王有龄都是他后来能由商入仕、一步步成为“红顶商人”的关键人物。在王有龄回杭州任职不久,老友何桂清调任浙江巡抚,他随之当上了湖州知府。胡雪岩借王有龄的权力,代理了湖州公库,他把公库里的现银借给农民养蚕,然后收购湖丝,在杭州、上海销售,最后再将本金返还浙江“藩库”,他在这个过程中不需要付任何利息。
 
  太平军祸乱东南,官员们的财物不能随身携带,需要找一个地方暂时存放,具有准官方背景的阜康钱庄显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。在上海避乱的一批富家公子,存在阜康账上的白银有二百零二万两,这笔钱后来成为胡雪岩涉足当铺生意的本金。胡雪岩也由此看到了上海这个地方的潜力。
 
  开口岸通商后的上海,在晚清逐渐成为沟通中西方的大都市。胡雪岩敏锐地发觉了那里土地的升值潜力,带着一个小学徒现场考察,摸清洋人的投资计划后,抢先把洋人准备开发的土地买了下来,再一转手就赚了一大笔。用胡雪岩的话说:“八个坛子七个盖,盖来盖去不穿帮,这就是会做生意。”
 
  胡雪岩凭借官府势力做大了自己的生意,但反过来也要投桃报李。其中最重要的是,他帮何桂清、王有龄督办团练,筹措粮饷。咸丰六年(1856年),太平军攻破江南大营。何桂清出任两江总督。他派王有龄到上海整理财政,控制海关税收,在苏、淞、常、太三府一州之地,重征钱漕和苛捐杂税,每年筹得漕粮一百余万石、捐税等七百万两,成为江南大营最大的财源。
 
  咸丰十年(1860年),王有龄升任浙江巡抚。胡雪岩有了更大的平台,他被委任为浙江粮台,一来获准独家经理省库官款,等于把浙江一省的财政垄断在了自己手里;其次,王有龄下令:“凡解粮饷者必由胡某汇兑,否则不纳。”阜康钱庄的生意更红火了。为了拓展业务,胡雪岩将阜康钱庄升级为阜康银号,在上海、杭州、宁波、福州、汉口和北京广开分号。胡雪岩更在江苏、浙江、湖南、湖北等各省开了二十多家当铺。中药老店“胡庆余堂”也是胡雪岩在此时开办的。
 
  只是好景不长,太平军李秀成部在次年围攻杭州,城中在绝粮的情况下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剧。为了扭转劣势,王有龄命胡雪岩秘密出城,筹措粮草。还没等胡雪岩功成归来,杭州城就已被攻破,王有龄自杀殉国。
 
  当胡雪岩遇到左宗棠
 
  胡雪岩投资的大树倒了,表面上看是竹篮打水一场空,但其实是他走上事业巅峰的新契机。在新任巡抚左宗棠收复杭州后,胡雪岩也从上海返回钱庄总部。当时有一些关于胡雪岩的非议传到了左宗棠的耳朵里,后者震怒之下,就要惩治胡雪岩。
 
  想要对付胡雪岩或许只是左宗棠新官上任后要烧的一把火,他显然还不知道这位商人的本事。左宗棠初到杭州,正为军中缺粮发愁。
 
  在战争年代,粮食的重要性已不是金银所能衡量,精明如胡雪岩当然明白这个道理。所以他一见这位左巡抚,也不为自己辩护,径自就呈上了装满几十只船的大米。胡雪岩告诉左宗棠:“匪围杭城之际,某实领官款若干万两往上海办米,迨运回杭,则城已失陷,无可交代,又不能听其霉变,故只得运回上海变卖。今闻王师大捷,仍以所领银购米回杭,以便消差,非有他故也。”这些粮食对湘军来说,那真是雪中送炭,左宗棠喜笑颜开。胡雪岩又一次大慷他人之慨,壮大了自己的事业。
 
  左宗棠光复杭州后,这座堪比天堂的名城已然满目疮痍,人口只剩战前的十分之一。湘军在曾被太平军攻陷的地方设善后局,下有抚恤局、保甲局、谷米局等,负责地方秩序的重建。胡雪岩奉命经理赈抚局,设粥厂、医局、义塾(免费学堂)等,收敛尸骸数十万具。胡雪岩捐助白银十万两,设“钱江义渡”和牛车,在钱塘江与湖泽间迎送旅客。后来左宗棠在上奏朝廷时说:“按察使衔福建补用道胡光墉,自臣入浙,委办诸务,悉臻妥协。杭州克复后,在籍筹办善后,极为得力。其急公好义,实心实力,迥非寻常办理赈抚劳绩可比。”由此我们也可以知道,胡雪岩早不只是一个普通商人,而是挂正三品“按察使”衔的福建候补道。
 
  胡雪岩一生中行善无数,如其经营的胡庆余堂曾给百姓免费赠送辟瘟丹、痧药等家中必备的“太平药”。胡雪岩仅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,其个人捐赠的白银就达二十万两。当然做这些事情也都是有回报的,于胡雪岩,这是一项“品牌推广”,相当于做了广告;于左宗棠,有胡雪岩打理善后事宜,省了他的心,还让朝廷看到了政绩,何乐而不为呢?
 
  创建福州船政局
 
  现在的历史教科书中,常常会提及一些“中外反动势力绞杀天平天国运动”的证据,比如中法合建的“常捷军”。这支“反动军队”的建立,其实就有胡雪岩的功劳。在胡雪岩的穿针引线下,浙江巡抚左宗棠与驻宁波的法国舰队司令勒伯勒东、宁波海关税务司法国人日意格达成协议,募集中国士兵约千人,派法国军官做教练,用洋枪洋炮装备,在宁波组成“常捷军”,勒伯勒东任统领,日意格为帮统。
 
  常捷军曾参与攻占余姚、奉化、上虞等地,后勒伯勒东及其继任者买忒勒在绍兴相继战死,由德克碑接任。直至同治三年(1864年),湘军攻破天京,常捷军的使命完成,才宣布解散。
 
  太平天国的主要势力被消灭,国家安定下来后,湘军集团的任务变为发展新技术,追赶世界潮流。曾国藩是晚清洋务运动的启动者,以为“讲求洋务为当今第一艰巨之事”,开始有步骤地引进西方技术,全面实践魏源“师夷长技以制夷”的思想。在他看来,购买西洋船炮,固然是自强的捷径,但要从根本上改变国家的旧有面貌,还必须要掌握这些先进器物的制造方法,所谓“欲求自强之道,总以修政事、求贤才为急务,以学作炸炮、学造轮舟等具为下手工夫。”因此,曾国藩在幕府中网罗了一批洋务人才。左宗棠亦是如此,屡屡建议清廷购置和仿制洋炮、火轮。
 
  同治五年(1866年),左宗棠到福州就任闽浙总督,奏请开办福州船政局,所谓“欲防海之害而收其利,非整理水师不可;欲整理水师,非设局监造轮船不可。”上谕批示“该督见拟于闽省择地设厂、购买机器、募雇洋匠、试造火轮船只,实系当今应办急务”,命左宗棠着手落实。
 
  福州船政局选址于福建马尾,左宗棠命胡雪岩与当初统率常捷军的老搭档法国人日意格、法国退役军官德克碑联络,制定《船政事宜十条》,规定五年内由他们监造大小轮船十六艘,并训练中国学生和工人。至于经营方面,左宗棠授命“凡局务及出入款项,责胡雪岩一手经理。”其他选购原料、聘用外国工匠、招募本国工人的事情,也都是胡雪岩负责。
 
  筹建工作刚刚有了苗头,清廷突然调左宗棠北上任陕甘总督,镇压捻军。为了不使船政局的建设夭折,他向朝廷举荐了林则徐的外甥兼女婿、前江西巡抚沈葆桢“总理船政”。而左宗棠则被特许暂缓西行,抓紧进行人事、购机、筹款,以及制定章程。左宗棠走前将“才长心细,熟谙洋务”的胡雪岩留下辅助沈葆桢。
 
  福州船政局主要由铁厂、船厂和船政学堂三部分组成。同治八年(1869年),船厂制造的第一艘轮船“万年清号”下水。船政学堂(求是堂艺局)分前后两堂,前堂学习法文,以培养造船人才为主;后堂学习英文,以培养驾驶人才为主。
 
  到同治十三年(1874年),福州船政局共造轮船十五艘。日意格等技术顾问,以及数十名法国工匠照合同规定从船厂退出,厂务和技术由船政学堂的毕业生接管。生产出来的轮船,也都由中国人驾驶。福州船政局最初只能制造一百五十马力以下的木壳船,到光绪十三年(1887年)制成第一艘铁甲船,轮机也由旧式单机改为复合机,马力增至两千四百。
 
  因为有了胡雪岩的协助,左宗棠所部湘军在浙江才没有了后顾之忧,而如果没有胡雪岩的经营头脑,福州船政局的起步也不会如此顺利。难怪心高气傲的左宗棠,竟会对一个经商之人推崇备至,他说过“胡雪岩人虽出身商贾,却有豪侠之慨”,又盛赞:“胡雪岩,商贾中奇男子也。”
 
  (参考资料:徐一士《一士类稿》、孙占元《左宗棠评传》、徐明德《论清代“红顶商人”胡雪岩的历史功绩》,苏小和《胡雪岩发家之谜》等)
       
        刊于《国家人文历史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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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津涛

杨津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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历史作者、书评人,文章见于《南方都市报》《新京报》《新周刊》《国家人文历史》《凤凰周刊》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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